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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一个残疾人,怎么有钱去巴黎?”

奇途 奇途无障碍 2023-01-12

最近的一条新闻被各大媒体竞相评论,简直要刷屏了。


▲盲人博主@盲探-小龙蛋的吐槽视频的截图


新闻的内容是两则视频,其中一则视频的内容是盲人博主@盲探-小龙蛋 吐槽电梯里的按钮没有盲文,而且电梯里也没有语音提示,这样盲人去坐电梯根本不知道自己去了几层。另一个视频则是小龙蛋吐槽盲道把自己带进了死胡同的。评论中则出现了“盲人不该独自出门”残疾人就应该“优胜劣汰”等论调,引起了巨大的争议。


然而,事实上,这一股网上的争议在我的生活中也是时常发生。


“你一个残疾人,怎么有钱去巴黎?”


有一次我搭乘飞机从南京飞往巴黎,在客户服务中心等待轮椅服务。恰巧,旁边有一位飞海南的女士也在。她见我这样一个妙龄女子坐在轮椅上,十分之震惊,居然语无伦次的抛出了一连串的灵魂问题,让我虎躯一震——


你怎么可以坐飞机?

我要去巴黎,当然要坐飞机了……

你怎么有钱去巴黎?

我工作赚钱呀……

你怎么可以工作呢?

我为什么就不能工作呢?

你一个残疾人怎么工作?

有一台电脑,啥工作都能做……

残疾人能做啥?

……


对话忽然陷入了循环,就连服务中心的地勤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。


如果换位思考,一个没有任何残障的普通人,面对一个陌生人砸来的这些问题,会不会觉得对方没有礼貌?会不会觉得受到冒犯?


我只是一位需要公共交通服务的普通人,只是因为我坐在轮椅上,就开始遭到一系列的恶意揣测:关于我使用飞机的合理性,收入来源的合法性,以及正常工作的可能性。


这一系列揣测背后的逻辑就是:因为你是一个残疾人,你就不能工作,你就没有收入,你就没有钱坐飞机出国。


这样的逻辑直接否定了我作为一名劳动者和纳税人的价值。


还有一次,我在荷兰库肯霍夫公园游玩,迎面碰到一位中国老先生,也不问我是不是中国人,上来就对我吼了一句“你在这里干嘛?”,紧接着第二句就是“你的腿怎么了?”(说他是在吼,丝毫不夸张)


如果第二个关于我身体状况的问题是我经常遇见的话,那对于第一个问题我就很费解。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?其他人都是来公园玩的,我就不能来玩吗?


在这些人眼里,在一些他们认为是自己“专属的”公共场所出现残障人士,是一件极为震惊的事情。就好比是自己享受的某一项特别权利,被别人侵犯了一样


白人的社交活动场所里怎么能出现黑人?

常春藤院校怎么能进贫困学生?

大法官里面怎么可以有女人?

我一个堂堂90后大学生,怎么可以和外卖小哥拼车?

我是一个可以在全世界旅游的中国中产阶级,你一个残疾人怎么也可以?


▲一大堆躺倒在地上的黑问号里,有个红问号站起来了(图源:网络)


在这样的假设中,总会有两个主体:“我”是群体中更优等、卓越的那一个,因为“我”生下来就是白皮肤、中产阶级以上、身体健康、可以工作纳税,就应该享有某些专属资源;“他们”这些其他种族的无产阶级是比我低级的物种,不应该享受“我”的资源。


除“我”以外的人就是异类,就应该受到“我”的排斥。


这段经历让我意识到,与其说是残障人士不被看见,不如说是其他人对残障人士不仅视而不见,还在意识和实践等等层面对其进行打压。


“我是特级厨师小当家”式的反转


我比较幸运,跨过了那个残障人直接被高等院校拒绝的年代,通过努力、斗争,外加一点小运气,完成了大学学业,还有机会出国留学,成为了其他人眼中的“优秀分子”or“社会精英”。


所以,在我个人的生命体验里,经历的常常是反转。身体状况让我处于劣势的一方,学历背景、人生经历似乎又让我处于优势的一方。


有一年我从北京出差回家,在南京站打车,因为当天下雨,的士很难打。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才帮我拦到一辆车把我送上车。

▲一位撑伞的女士在雨中招手,呼叫出租车(图源:网络)


司机师傅显得非常的不耐烦,反复的告诉我,如果不是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出手帮忙,他是不会载我的。一路上他都在抱怨残障人士在家呆的好好的,干嘛要出来?


于是从火车站到我家的这20分钟里,我开始就残疾人是否应该出来这个问题跟司机师傅进行了一番探讨。


我告诉司机师傅,虽然我是一个残疾人,但是我依靠奖学金在海外留学,而且去过很多国家旅行,残疾人一样可以出来。


司机师傅听了,态度渐渐软化,但还是强调没有看过多少残疾人。


于是我告诉他南京有54万的残疾人,因为无障碍设施不完善,而且社会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,所以残疾人很少出来。听完,他又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,似乎对这个描述感到不可思议。


等到下车的时候,司机师傅的态度居然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,主动提出要抱我下车,还要免费,当然被我拒绝了。


我需要的不是免费,而是尊重和平等。


类似的场景在我的生活中也时常出现。有的时候出去开会或者参与活动,主办方拒绝为我提供一些协助,比如说帮忙安排一下无障碍的房间或者车辆。然而当有人告诉他我是xx,我有哪些“牛逼”的经历以后,这件事情会很快的被解决。


这样的经历有点像小当家露出自己特级厨师的臂章。在露出臂章以前,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孩,别人不会相信他做菜的才能。只有当他亮出臂章之后,别人才会对他的厨艺心服口服。事实上,与其说大众认可的是小当家的厨艺,不如说是他特级厨师的头衔。

▲小当家露出自己代表着特级厨师的臂章,臂章闪着光,熠熠生辉(图源:网络)


不可否认的是,个人的经历会让我自带光环,更容易获得别人的青睐和帮助。但是,于我而言,这样的“青睐”并没有让我更开心,因为我没有得到真正的尊重和平等对待。


首先,从程序上来说,这样的解决方式成本会更高,也很不体面。我总是需要先跟对方角力一番,使用各种方法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,还要被迫装逼。而且即便这样,在很多种情况之下,我依然是被无视的那个。


其次,这也违反了平等的原则。如果我没有任何的光环,只是一个普通的参与者,这个问题还能不能被解决?相关人士的态度还能不能被改变?我们的社会是不是对“失败者”零包容?是不是只有“成功人士”才能被看见,其他人就是没有价值的?


“每个人都必须努力创造最优秀的自我,

才能创造自己最大的主体价值?”


在我的大学时代,曾经致信过残障领域里的一位偶像级别的大牛,表达了希望为残障人士的平等权利发声。TA回复我,每个人都必须努力创造最优秀的自我,才能创造自己最大的主体价值。


我当时并不十分理解这句话,只是觉得我应该是被委婉的拒绝了,但我不知道为什么。


后面的岁月里,我一直在深思,什么样的人叫做优秀呢?这样的优秀是谁定义的呢?什么样的残障人叫优秀呢?是不是我优秀了,我们的这个群体才能够有价值呢?


看到这条新闻,特别是网友关于残障人士应该“优胜劣汰”的评论,我忽然明白了,“创造最优秀的自我”也无非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延伸:尽最大的可能,发掘出自己身上最大的价值,创造出最多的功效,成为社会认可的“优秀分子”。


然而,在我自己的人生体验里,我深刻的体会到,如果自己不发声,如果自己不争取,作为因为残障人士,即便你再优秀,依然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。因为在社会普通大众的眼里,他们看到的就只是生理功能的缺陷,而看不到你同样也是一个人的事实。

▲健全人和残障人的标志在天平的两端,天平保持平衡(图源:网络)


无论是当年的我还是现在的我,为自己发声,为群体发声的源动力都是“自私”的,那就是我希望扫除我个人发展道路上的障碍。在这样的旅程中,我连接到了许许多多跟我一样不甘的个体,才有了现在的社群和一份共同奋斗的事业。当我们团结在一起,一起清扫每一个人发展道路上的障碍的时候,我们的社会就会更美好。


在我们的社群里,几乎所有的小伙伴都有不同类型的障碍,但是在他们身上,我看到了障碍之外的才能。我们之间不同能力的排列组合才换来了社群工作的推进。


《人类简史》里说的一样,人类的文明走到今天,靠的是大规模的群体协作。


在石器时代,我们需要强有力的狩猎猎者去捕捉猎物,也需要人留守部落看守居住地。


在农耕时代,我们需要那些会自然法则的耕种者去种植粮食,也需要懂得构造和商贸的人去建造仓储库,储存粮食,交换其他的必需品。


在工业时代,我们需要科学家和工程师去创造新的科技价值,也需要使用科技的人去创造新的需求。


群体之间每一个人的能力不相同,但是可以取长补短,共同协作,推进社会的进步。

▲四个小白人手里分别拿着一块拼图,将四块拼图合拢聚成一块完整的大拼图(图源:网络)


同样,残障者在功能限制之外也有其他的才能,如果给予一个平等的机会,他们一样可以工作,纳税,创造价值。


残障人士也并非是孤立的存在,他们连接了一个个的家庭,一个个的社区,最终组成了这个多元化的人类社会


“最优秀的自我”“最大的主体价值”也不是先后必要条件的逻辑关系,“主体”一直被忽视,“自我”也优秀不起来。



作者丨纪寻

「奇途无障碍」创始人

编辑丨文少爷

图源丨网络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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